當滿大街都是外賣騎手,上百萬勞動力是否用錯了地方?


文:邢海洋
自:三聯生活周刊


週末連著跑了三趟超市,最後一趟是為一管芥末。當我懷揣著芥末跨坐在摩托車上的時候,身邊一位騎手已經滿載著蔬菜與零食,發動了機器。全天,我都滿足于家庭中作為採購者的角色,安之如飴,想到家裡人都等著這管芥末做蘸料,不由得加快了腳步,可就在看到快遞那一刻,我不淡定了。

每天,我們都在和快遞“和諧共生”著,和騎手一起騎車、一道搶行、一道上電梯;為他們打開門禁,讓他們先走,把結帳通道讓給他們,因為他們永遠顯得比你著急。這管芥末提醒了我,原來我一天的奔波是可以用金錢度量的,如果我生活在四五線小城,跑一趟是三五塊錢,生活在一線,一趟是七八塊甚至十幾元。一天跑了三趟,精疲力竭,只相當於二三十塊錢的價值。

圖片來自網絡

有了金錢這把尺子,你不由得再自忖一下自己的時間成本,是的,如果你把別人用來跑腿的時間都用在寫稿子、炒股票上,你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生?可你卻把大把的時間和精力用在了和時間價值為“零”的大爺大媽們擠在菜市場裡。

圖片來自網絡

但且慢。這裡且不論那些擠滿街道、商超停車場和電梯裡的騎手,那些噴雲吐霧的摩托車和垃圾箱裡的塑膠餐盒,提供了我們生活便利的同時難道不也擠佔了很多公共資源,我只想思考一下,在經濟上,我們短暫地滿足於快遞帶來的超級便利,是否還損失掉了一些長遠的的利益

印度有一個很經典的片子《午餐盒》,講的的是因送錯午餐偶發的一段愛情故事。故事不必贅述,電影中,活躍在孟買的送餐大軍讓“達巴瓦拉”這一古老職業,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孟買是印度經濟最發達,人口最密集的城市,這裡活躍著一支5000人的“閃送”隊伍,他們早晨10點左右向主婦們收取為丈夫準備的午餐,再如同物流一樣地分揀、分發、運輸、派送,12點鐘準確無誤地送到丈夫們辦公之所在。這支5000人的隊伍每天用自行車、手推車再搭乘火車為20萬白領送著午餐盒,他們用著最原始的辦法,錯誤率只有800萬分之一,也就是說每40天才出現一次差錯,這吸引了很多頂級的商學院前去取經編寫教材。

我關心的是這樣一份統計,“達巴瓦拉”中有一半是文盲,正因為此他們超級精准的配送才引來現代管理者的驚歎。另外,電影中我看到大多數的“達巴瓦拉”是老年人。我想,正因為這兩個特殊的因素,印度人才享受得起幾十公里外熱騰騰的午餐。“達巴瓦拉”之所以在印度能夠上百年的時間長盛不衰,就是因為那裡的貧富差距和人力成本。在印度,人工洗衣的成本比用洗衣機還低廉,在洗衣廠裡,洗衣工每天工作16個小時,每天也就才掙個40多塊錢。在印度,中產家庭動不動就雇傭幾個僕人,在發達國家這是難以想像的,即使在我們這裡,臨時請人來做一件家務,也是要按小時計費,得算計著來的。

Dabbawalas sorting tiffin lunch boxes before delivery in front of Churchgate railway station.

可為什麼我們這兒的“跑腿”就這樣“價廉物美”呢?印度的“達巴瓦拉”從居家取餐再送到辦公場所,相對於上班族的通勤距離,可我們這裡的外賣都是一兩公里生活圈裡的配送,距離上就有了成本優勢,我們這裡用摩托車或電動車送餐,“點”對“點”地直達,科學的調度,提升了“跑腿”效率。並且,如果用電動自行車,電費低廉,還節省了運輸成本。

除此之外,最重要的還是電商巨頭們寧可不賺錢也要維持著這樣一種“最後一公里生活圈”的生意。為了促生外賣市場,美團餓了麼和百度曾瘋狂砸錢,外賣比堂吃不僅方便還划算,其結果便是2015年中國餐飲業零售總額坐上了火箭,一下子增長16%,可到了去年,增速卻降低到了7.7%,除了外賣繼續保持高增長,整個餐飲業並沒有像幾年前眾人期許的那樣大爆發。

如今,全國外賣騎手高達700萬,全職工作的不下百萬,騎手們工資七八千,以藍領的身份已經媲美了初入職場的白領,但O2O頭部企業並不賺錢,還在大筆賠錢。當然美團和餓了麼都不傻,他們期待的是使消費者習慣于外賣服務,培育起市場,通過簽約了人數眾多的騎手,它們構築起競爭壁壘,且搭建起與消費者的聯繫。

圖片來自網絡

他們顯然看到了一個機器騎手的時代就將到來,實際上,不吃不喝不需要員工福利的快遞機器人已經出現了,聯邦快遞正在測試的一款快遞機器人,可以攜帶小型包裹在便道或路邊行走,可以爬樓梯,可以避開行人和車輛,最後將包裹送到住宅或商家。而一旦機器人足夠智慧,以工業化生產一貫的高效率,快遞機器人的普及就是轉瞬之間的事情

在所有的行業中,外賣是相當輕資產的行業。一位騎手,其所賴以工作的資本除了一台手機就是一輛摩托車,對普通人而言,這兩樣本來就是生活必需品,意味著投身快遞業無需任何資本投入。相對而言,快遞的資產就要“重”得多,快遞貨物是需要運輸工具、存放空間的,為了獲得競爭優勢,快遞公司不乏建設機場、組建運輸機群的先例

就現代公司制企業的運營而言,因為經營行為就發生在路上,騎手連接著銷售方與消費者,無需添置辦公場地,甚至無需為騎手的經營行為佔用了公共道路而付費,故而,在眾多互聯網創業模式中,能夠做到資產頗“輕”。為每位勞動者配備的資源異常之少,其創造的產值也就沒有資本附加值了。也正因為此,當你聽到外賣每年創造的數百億元的價值全部被用來支付工資,甚至企業還要貼錢的時候,不必驚訝,這本是就是一種力氣活,價值很低,根本沒法和製造業創造的價值相比。

以百萬青壯年的人口投入,產出還很低,僅解決了這百萬人口的溫飽,運營企業還在虧損,所獲基本都發了工資,這當然算不上是一門好生意。

當年,中國經濟起飛之時,還曾有人羡慕印度的服務業發達,第三產業很早就占到了GDP的一半以上。現在我們知道服務業,尤其是低端的服務業只是經濟體成員之間的互動,在窮國價值可以很低,在富國可以很高。作為衡量基準的還是製造業,直接創造財富的還是製造業,國際競爭力的比較還在於第二產業的效率。一個國家居民的富裕與否,並不在於富人們能夠享受多少僕人的服務,而在於國民作為整體享有的以機器為代表的資本的多寡

這個意義上,當看到長三角和珠三角的工廠都在抱怨用工荒,可道路上呼嘯著騎手們的外賣車的時候,我總是感到奇幻,感覺上百萬的青壯年勞動力用錯了地方

Published by

LEI

老雷的市場紀要

Leave a Reply

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.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*

This site uses Akismet to reduce spam. Learn how your comment data is processed.